護理人生:「再,斯可矣」

執筆之時正值文憑試放榜後,「聯招」揭曉前,接著應屆考生便要面對一場接一場面試,未知他們在這個暑假能否放鬆一下?筆者去年為子女報讀幼稚園,深切感受到一日未成功收到學校的取錄通知,一日心情都是忐忑不安。幼兒教育已如斯,更不難理解準大學生要面對的放榜壓力。

今年文憑試放榜後,醫療學科成為學生大熱選項,護理和各科專職醫療均成為「搶手貨」,幾百人爭一個學位。隨之而來是行業會否「爆煲」的討論,畢業會否等於失業?今年畢業生求職又是否順利等等查問?

醫護這一行,在過去也不是順風順水。還記得22年前的沙士嗎?席捲全球的疫症,感染率遠低於新冠病毒,但死亡率卻高得驚人。使用高劑量類固醇治療,令病人在死亡與骨枯之間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那些時候,我們才意識到不論是醫生,甚至是支援同事,真是置生死於度外。那幾年,卻也是醫護畢業生最難過的幾年;而大學畢業生及專業人士找不到工作,比比皆是。後來,筆者自己畢業後才知道,原來不少當年的新紮前輩因經濟的考慮而轉行,也有人選擇以合約形式的散工支撐著,直到若干年後有長工選項。當時社會缺乏醫護人員嗎?當然缺乏,但有空缺可以請人嗎?十分少,要爭個你死我活才得一個職位。

及至2009年,H1N1來襲,灣仔某間酒店因有旅客確診被封鎖七日(事件後來更被參考拍成劇集),還記得自己當時還是「臨時護理學學生」(TUNS),有一天返工期間部門運作經理指示,因要先釐清疫情期間護士學生保險事宜,故需立即下班等通知。那一年缺醫護人員嗎?同樣缺。那一年還要因為經濟問題而避不過凍薪(部門運作經理或以上相等於高級公務員職級的更要減薪)。

到新冠疫情之後,再一次無可避免地面對減薪、公務員削減編制、非政府機構縮減開支等等。我們過去二十多年間,面對愈來愈嚴重的人口老化問題,醫療需求著實日益龐大;但另一方面卻是迎著如洪水猛獸般的全球經濟衰退。

此情此景,我們難有水晶球可得見未來。未來將會如何?最多只能夠推算。重要是每位準醫護有沒有決心,將醫護學科選為你未來四至五年的專注所在,做好當下?正如2020年前,我們也沒有想過會有延續數年的疫情;既然計劃趕不上改變,倒不如不要糾結太多,順心而行。選讀醫護,最好當然是助人自助,即使最終做不了本業,所學的也必受用一生。

Wing

香港基督徒護士團契(HKNCF)

護理人生:陪著你走

人生路上,甚麼比死更可怕?答案是「摯親的死」。

「死亡是人生必經階段,對於病情屬於晚期、逐漸惡化或無法治癒且預期將於數天或數月內離世的病人,他們在醫護機構或社區接受晚期照顧、護理服務是重要的一環。䕶士除關顧病人的生理、心理、社交和靈性狀況外,也應考慮文化範疇的事,並盡量改善病人家居和醫護機構的護理環境,讓病人可帶著尊嚴,安然離世。」(註一)

作為臨床導師,我每天到病房督導新畢業䕶士,除了從旁支持同事執行日常護理照顧之外,也包括晚期照顧,提點他們尊重生命,關顧病人家屬和摰愛的需要,以及臨終病人遺體的處理。

提到晚期照顧,劉先生的住院歷程令我內心深刻體會到陪伴與關愛的重要意義。沒想到短短十二天,我看見奇妙的事情逐一發生。

兩年前劉先生被診斷罹患肺癌,這個噩耗沒有打垮性格堅強的他;反而令他決定調整步伐,改變營營役役的生活。他結束澳洲的業務,打算留在香港,留多些時間陪伴家人。同時,他選擇中醫治療,定期往返內地腫瘤科中醫院複診。這次急症入院是因為呼吸急促和肺積水,他剛從內地到港,便由入境大樓直接經救護車送入醫院。

第一次遇見劉先生非常偶然。當天我完成臨床督導,正要離開,卻被一把熟悉的聲音吸引,原來是一位熟悉的腫瘤科醫生。他陪著一位眼泛淚光的女生,她是劉先生的女兒,他們慢慢步出病房,會合病房外的教會朋友。

我連忙上前問候,知道劉先生家住九龍,女兒預備應考大學畢業試。難怪她一臉徬徨。於是,我向她表達醫護團隊可以一起關顧、支持他們,包括醫院基督教院牧部可給予「心靈關顧」服務。然後我折返病房,向負責護士了解,知道劉先生已經轉介給紓緩科跟進。病房經理批准彈性探病時間,方便家人陪伴和照顧他。我也鼓勵同事多㸃關注劉先生的基本個人護理及提供情緒支援。

過了幾天,我到病房督導後,順道探望劉先生,看見他和女兒握著對方的手,互相聆聽,濃濃的父女情溫暖彼此的心。女兒承諾盡力完成畢業試,爸爸也分享了對人生的看法。因為院牧多次探望,劉先生清楚生命的方向,得到信仰的力量,明白死亡只是暫別。他更加珍惜面前的日子,以平安的心向家人表示愛護。

死亡彷彿按著時間來到,這次也是我在病房最後一次見到劉先生,他已經在瀕死狀態。我在他耳邊說:「你的家人好快來到,你撐住啊!」同時,我也指導同事如何照顧。未幾,劉先生的太太、女兒和兒子相繼趕到。我輕輕拉上簾幕,讓他們一家人作最後的道別。我徐徐離開病房,在走廊遇上院牧,我請院牧到病房為劉先生及家人作臨終關懷。

在劉先生的安息禮拜上,那一位腫瘤科醫生、教會牧師、院牧和我都一起出席,並負責禮儀。大家看到他的太太和兒女滿臉的信心,明白只是一個「暫別禮」,將來大家都會在天家相聚。就是憑著這份盼望,化哀傷為動力,一家人靠得更近,也一起走得更遠。

清心/香港基督徒護士團契(HKNCF)

註一:香港護士管理局一優良護理實務指引之晚期照顧(2017年9月修訂)

護理人生:成功拯救生命的背後

腦細胞在心跳停止後四分鐘內開始因缺氧而死亡。因此,當護士接到同事或家屬報告患者心跳停止的消息之時,無論此時正在派發藥物、注射、餵食或進行任何工作,都必須立即停止,並要迅速趕往患者床邊進行急救。儘管只是一瞬間施救,責任重大。

為了避免一些較少接觸急救的護士或新手在關鍵時刻慌亂,護士們通常要按照所屬科室的需求,考取相關急救證照,例如基本生命支援術(BLS)、高級心臟生命支援術(ACLS)、小兒高級生命支援術(PALS)等,以便臨床應用。這些急救證照主要由美國心臟協會(AHA)或歐洲復甦協會(ERC)頒發,持證者需要定期複習和重新考核以保持有效性,確保在緊急情況下能夠迅速且有效地進行生命救援。香港鄰近地區如澳門、台灣、中國內地的醫院或護士學會,每年還會舉辦心肺復蘇(CPR)技能競賽,旨在「以賽代練」,提升護士的急救技能水平。

除知識及技能,整個施救團隊的合作默契、互相補位、應變能力也是救活患者的重要關鍵。因此,為確保急救品質,香港公營和私營機構都有定期或不定期稽核制度,透過模擬情景演練,觀察各科室的護士團隊的急救作業正確性,避免因現場忙亂、團隊分工不明確以及急救相關技能不足而影響急救效果。急救品質不但影響患者的存活,還會影響患者後續的康復過程。

除了處理院內心跳停止的患者外,院外心臟停頓(OHCA)的病例同樣需要重視,尤其是在這些病例被送入急診室時,更需與時間賽跑。即使救護員反應迅速,也難以在腦細胞缺氧之前及時到達現場。因此,目擊者若能及時且正確地進行CPR並使用自動體外除顫器(AED),都能顯著提高患者恢復心跳的機會。根據香港理工大學於2023年發布的研究顯示,延遲每分鐘施行CPR和AED,OHCA患者的存活率將下降7-10%。此外,OHCA病例呈現年輕化趨勢,40歲或以下的病例近年增多。為此,香港一些非牟利復甦學教育組織早在十多年前已經開始推廣普及急救知識。2018年香港消防處推出「任何仁」吉祥物,喻意任何人都可以是施救者,提高公眾對急救的關注度。另外,有本地醫生建議將急救教育納入學校常規課程,並且在社區的高風險場所增設急救箱及AED,以便市民在需要時隨時找到資源。

成功拯救生命的機會有賴於市民能否成為積極的施救者。不過,對一個陌生人施以援手,許多人的內心會有所掙扎。聖經記載了一位被強盜打得半死,又被遺棄在路上的人,他經歷了路人冷漠的對待,最後只有一位撒馬利亞人路過時,毫不在意民族的隔閡,出於慈悲之心救助了他。我們若能拔刀相助,不僅拯救了一條生命,還可能挽回一個家庭的幸福。曾有一位資深護士分享她每次全力搶救病患的動力,以及她為何對自己的急救表現要求如此嚴格。她說:「就像在救家人一樣。」正是這份「愛人如己、視病猶親」的信念。不論是否在工作上,只要遇上那一瞬間的需要,就竭盡全力搶救當下眼前的生命。雖然有時結果不一定如人意,但至少不讓自己留下遺憾。

熊丹

香港基督徒護士團契(HKNCF)

護理人生:落葉歸根

早幾年開始,隨著本港有記者積極探討生死議題,生死教育開始成為醫護界、法律界十分重視的一環,及至探討死亡議題的港產電影上映,討論氣氛更加熾熱。事實上,於2024年11月20日,香港立法會三讀通過賦權病人設立「預設醫療指示」的《維持生命治療的預作決定條例草案》。由1993年開始,紓緩治療獲納入公營醫療系統以來,我們見證了其中一個關乎生死議題的重大里程碑。

現時不少同業正在努力推廣「平安三寶」:

  1. 持久授權書:香港法例第501章《持久授權書條例》制定的目的是依照授權人的意願,指定受權人在他失去精神行爲能力之時,處理他的財政事項。持久授權書的好處:可以避免複雜及費用高昂的法律程序,例如申請監護令以動用病人財產作接受治療等用途;在授權人失去能力之時,由受權人代理;這在人口急速老化及認知障礙症患者相應增加之時,確實是一項非常重要的措施。
  2. 遺囑:根據香港法例第30章《遺囑條例》,遺囑目標是按照立遺囑人的意願及指示,分配其身故之後遺留的財產。
  3. 預設醫療指示:相信是醫護人員較熟悉的一項,根據醫院管理局的資料,「預設醫療指示的主要目的,是讓病人事先作出指示,當面對嚴重及不可逆轉的疾病時,拒絕維持生命治療,以減少痛苦或維持尊嚴」。

「平安三寶」不但可以幫助病人處理在生面對的痛苦及牽絆,也幫助家人及照顧者在面對病人的病情及死亡的過程中減少煩惱及壓力。在安老服務工作多年,見過不少唏噓的個案:籌劃退休生活時,突如其來的腦血管瘤破裂而導致偏癱的醫院員工;退休後,因認知障礙症失去自理能力的小學校長;患上末期肺癌與老伴在家等待死亡來臨的基層老人等等。病與死亡很多時候沒有時間表,要來便來。有同事在壯年時間已訂立持久授權書及遺囑,確保即使遇上急病,也不至於慌忙失措。

對於生死教育,我們未來要再深化的事,或許就是讓人得到靈命或信仰上的滿足。錢財、家人生活、醫療決定都安排好了,但死亡的本質仍然沒有改變,病症帶來的痛苦還是存在,躺在病榻上的不安和無力感仍是很實在。醫藥文件以外,還要返回生命本身,讓心靈獲得平安,老子說:「歸根曰靜,靜曰復命」。

聖經創世記第一章27節明言:「神照著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人,照著神的形象,他創造了他們,男和女,他都創造了。」詩篇第七十三篇26節又說:「我的肉身和我的心腸衰殘,但神是我心中的力量,是我的產業,直到永遠。」

Wing

香港基督徒護士團契(HKNCF)

註:參考資料https://www.ha.org.hk/visitor/ha_visitor_index.asp?Content_ID=233583&Lang=CHIB5

護理人生:人人生而平等──「終必死亡」

平常人一般未去到某個年齡或某種境況,不會關注年老或死亡。患有「良性陣發性位置性眩暈」的筆者,去年曾因突發性眩暈,在台北的夜市街頭被一輛同向開動的電動單車擦身撞倒。縱然幸免被尾隨的車輛輾過而逃一死劫,但滿身傷痕與瘀腫。原來死亡是那麼近。

「死亡」是哲學領域裡一個至為重要的課題。叔本華(Schopenhauer)曾說過:「沒有死亡,人類就難以哲學化。」縱使存在主義學派的沙特(Sartre)認為,「死亡」突顯了生命悖謬,並使人生變得毫無意義;然而,他總要承認,倘若人人生而平等,最明顯的平等莫過於「人人終必死亡」這個事實。

從受孕至出生,人的「生」可算是偶然,但人的「死」卻是必然。正因為每個人都要經歷死亡,人生根本就如海德格爾(Heidegger)所說,是「邁向死亡的存在」。只是,生與死並非單向的漸進過程;不論我們是否喜歡或接受,死亡並非只展現於生命的盡頭。其實,我們每天延續的全是「伴隨死亡的生命」。死亡其實就是吊詭地貫穿並交織在我們每個個體的每刻存活之中。正因如此,與其說死亡是「可怕的威脅」,倒不如說它是人類生命中帶有「高度提示功能的挑戰」更合宜。因為「死亡」的要義就在於時刻提醒我們「生命的脆弱與有限性」。既然生命的長短(除自殺)是人類不能控制,我們應如何把握這脆弱與短暫的人生活在當下,以真誠真摯的心態為自己的人生作出大大小小恰如其分的抉擇,讓自己不枉此生?若「死亡」不期而至,我們又應如何面對這重創、超越死亡,如何把那屬於自己的生命及尊嚴維持到底呢?

筆者回到下榻的酒店,歇力地嘗試跪地作感恩禱告。始發現「跪拜神」雖是「理所當然」,卻非「想當然」能實行的事。當下,筆者連忙為自己一生作簡單回顧;猛然醒覺,要是自己當場枉死,那五句善別要道出的心底話,豈不就無從傳達?想到這裡,筆者定意在四張明信片上分別寫上「我愛你」、「多謝你」、「請原諒我」、「我寬恕了你」等字句;囑咐同行友人翌日替筆者到郵局寄給父母、兄弟姊妹、同儕及「死對頭」等人。同行的友人白了我一眼,揶揄我:「你豈不是小題大作?還要嚇到別人神經緊張!」人都盡可能避免想及或談論死亡,或許只有這樣,普羅大眾才不至產生各種神經衰弱的現象。筆者回港後親自把明信片交到各人手上。  

看到「我愛你」、「多謝你」、「請原諒我」、「我寬恕了你」等字句,妹妹笑問:「姐,你轉死性?」「死性」教我分秒必爭行事盡忠負責;「死性」更讓我趁機說教:「在考試、求職或履職之前,我們例必努力作充份準備;然而要順利通過「死亡」這人生最大考驗,我們卻草率了事!」妹回贈:「姐,我原諒你,我更愛你。」

死亡真是離生命不遠,唯有參透死亡沒有人可替代及不能逆轉,我們才能紮紮實實地生活,迎向生活中的喜、怒、哀、樂與挑戰。只有深知死亡真義的人才有勇氣和智慧去承擔一切痛苦、掙扎與責任,從而讓自己活得更有尊嚴。至於那五句話中的最後一句「再見」,筆者就懇切地求告上帝:「主若願意,請容我能在身心虛弱、生命走到盡頭之際,仍能把生命之光燃燒到最後,並以最人性化的道別方式向世界宣告自己一生無悔,且會在天家等候與各親友相見。」願這禱告的內涵也成為不少瀕死者最真摯動人的亮麗宣告。

劉佩玲(HKNCF)

護理人生:生命的「看門人」

近期上映了一套談及生死的電影,可能很多讀者已經看過了。這電影令我回想起一套自己很喜歡的日本電影,名為《禮儀師之奏鳴曲》。電影後段提及一位主角熟識的澡堂老闆娘逝世,在其火葬禮之時,發現火葬場管理員就是光顧澡堂的老朋友。管理員對老闆娘的兒子說了一段令我非常深刻的說話,他說:「死可能是一道門,逝去並不是終結,而且是超越,走向下一程,正如門一樣。我作為看門人,在這裡送走了很多人,說著『路上小心,總會再見的』。」

一位經常要接觸死者的人,是如何面對死亡呢?可能死亡對於很多人來說,還是感覺陌生或恐懼;但是否接觸得多就沒有特別感覺呢?火葬場管理員的一番說話令我有另一番很深刻的感受。作為一名護士,在醫院的病房裡也經常面對病人的生和死,看著他們在這個現實世界和那個世界之間回來或離去。

在病房中工作,遇上過不同情況的病人。有人已經很大年紀,有長期病患,因身子健康狀況轉差而入院,家人本身已有心理準備;有人本身沒有甚麼嚴重的病痛,可是突然發病,被推上病房等待離去;有些病人與疾病長期抗爭,最後經歷很痛苦的過程之後離去;有些人病情好轉,家人心存希望,但突然情況轉差,需要搶救等等。

當然遇到過一些家屬能夠接受,但也有不少家屬難以接受、痛哭流涕,還會怪責醫護人員。雖然已經見過不少人的生和死,但是每次看到這些情景都依然感到非常難受。當然也會遇過搶救成功,最後能夠健康出院的病人。可能坊間有人會認為醫護人員能夠掌管生命,可以將病患者由另一個世界拉回來;有時,連我自己也這樣以為。不過,大部分人面對實況之時,都是束手無策,只能看著病人離開。

深刻記得有一位病人本身有長期病患,入院的時候情況已經不好,可以做的事也不多。家屬初時不甚理解,更質疑醫生的處理方法,對護士的態度也不好。雖然我們心知病人未必能好轉,但是在病人與疾病漫長的抗爭時間裡,我們依然盡力照顧他。最後家屬也明白了,決定讓他舒服地離去。記得在病人臨終前一晚,同事特意安排較舒適的座椅給家人陪伴病人。在病人臨終的早上,他們全家圍著病人一起禱告和唱詩歌,我感到整個場面十分安祥和舒服。當病人離開後,我們表達慰問,耐心講解情況,並親自為病人清潔。他的家人最後向我們表達衷心的感謝。原來我們為他們所做的事,他們記在心裡。

我們作為一個人,不能掌管生和死,醫護人員也不能做到。我們只可以在我們能控制的範圍裡,盡我們的全力;當遇見我們控制不到的情況,要能好好面對它:盡力照顧病人,尊重他們,好好將他們送到「門」的另一面,說著「路上小心,總會再見的」。

Hong

護理人生:未知死,焉知生?

晚期病人面對不能治癒、不能逆轉的生理病變,除了身體要承受痛楚之外,痛苦全然來自身丶心、社、靈,產生了「Total Pain (整體性疼痛)」的概念。以致醫治、護理工作上,不單單只著眼於身體上的不適。

不少晚期病人面對死亡臨近,心靈上產生巨大的困苦。有人害怕死亡,有人埋怨,有人憤怒不甘,有人不捨得分離,有人對生命存疑等等。因此,他們心靈上承受極大壓力及困擾,也加劇了生理狀況。生理上的疼痛,藥物或可舒緩一下,但全人的困苦並沒有一粒特效藥丸可以治療,這種情況更值得關注。

「解鈴還須繫鈴人」,這個「繫鈴人」是誰?不是病情,不是醫生,而是「死亡」。談論死亡,華人普遍多忌諱,對於醫護而言,卻並不陌生。與晚期病者談論生死,在舒緩治療期間,是病人、病人家屬和醫護人員必然談論的話題。

過往有不少世界各地的學術研究指出,「早談死亡」對舒緩病人Total Pain起了很大作用。及早思考、預備死亡,解除了病者很多內心困擾,以致能夠在臨終前重拾生活質素和尊嚴。筆者曾經照顧過不少臨終病人,普遍病人已經陷入昏迷狀態,家人沒有半點機會與病人傾談身後事,更莫説甚麼遺願、遺言。大家錯過了可相處的時光,結果雙方「含恨而終」。

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退休教授張燦輝曾經提出「未知死、焉知生?」論點。死亡隨在,當我們一出生,死亡就已經存在世界上。逛一逛街市,活生生的魚瞬間變成桌上的美饌;飛過的蒼蠅,撞上滅蚊燈,也就灰飛煙滅了……死亡實在很容易,但生命真是很難得。正正知道每一個時刻,人都可以突然不再存在,當下的生命才有意義。

「一個人賺得全世界,卻賠上自己的生命,有甚麼好處呢?人還能用甚麼換回自己的生命呢?」(馬可福音第八章36至37節)

人在世上的終點可能是死亡,但在終點之前的日子,不論是患病或健康的人,都可以生活得精彩又有價值,只在乎有沒有看見生命的意義?醫護人員的角色往往是在病人處於困惑中,帶領他們回顧一生,重拾生命的意義;幫助他們及早發現未完成的心願,使他們在有限的日子裡替自己圓圓滿滿地畫上句點。對家人而言,這個句號則是他們生命中另一章的開始。

周小婷

香港基督徒護士團契(HKNCF)

「醫、法、理、情」之預設醫療指示

3.1.2018 B

看著書桌上的時鐘剛好是11時20分,陳先生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去年的這刻正是愛妻離世之時。今天亦是他46歲的生日,但卻沒有任何慶祝,晚上回家與女兒吃飯,大家相對無言,整晚彌漫著一片哀愁!

回想過去一年,陳先生都在孤獨痛苦中渡過,愛妻的離世使他真正感受到死亡的近。信奉基督教的陳先生,一向淡看死亡之事,有「沒有甚麼放不下」之灑脫。但愛妻被癌病折磨至生命倒數的最後數星期,是他最傷痛的日子,妻子在醫院痛苦難熬的景象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當時幼小女兒面對病危的媽媽既傷心又害怕。

雖然陳先生不懼怕死亡,但總希望自己若遇上危疾也不會受太多的痛苦,更不願令心愛的女兒因照顧他而承受太大的壓力。因此他希望為自己安排「預設醫療指示」。他曾與不同人士討論過這意願,但眾說紛紜。有朋友認為這等同於變相自殺,估計陳先生因為喪妻而導致抑鬱,還提議他盡快求診精神科醫生。他在教會也向相熟教友提及這事,他們都有極大的保留,牧者認為人的生與死是上帝所決定,祂有著絕對的主權,人不能介入。慈祥的牧者深深體會病危為人帶來的痛苦,但深信上帝有祂的旨意,這些痛苦時刻亦是信徒依靠上帝的見證,能打動人心,歸向上帝。

陳先生很認同「預設醫療指示」這理念,但不太清楚如何在香港實行,「我現時是否適合申辦?」而且對於當中所涉及的道德倫理及信仰立場,仍未能想通想透,在思念亡妻之時,更多加一分愁緒。

小驢
、法、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