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人生:孩子的身分認同

曾經有一段時間在醫院病房從事教育工作,這經驗豐富了我的教育成長路,也令我對生命有更多實在又深入的體會。我在某公立醫院的兒童癌病病房教學期間,遇到一個五歲的孩子——「澄澄」(化名)。她讓我見證了生命,成為我一生一世從事教育的提醒。

在那裡工作時,我特別提醒自己,要認真預備好每一節課,因為這些孩子的時間很可能在「倒數」。我每次進入癌症病房工作,都非常投入。我漸漸發現每次教學時,對面床位的澄澄總是默默凝視著我,有時會邊聽邊微笑。她的反應很快引起我注意,於是,我每次去病房都會盡量抽時間與她一起看故事書。她是很沈默的孩子,兩歲多就確診白血病;她的媽媽每天如「上班」一樣,風雨不改來醫院陪伴她。

每次到病房,澄媽媽一見到我,總會說:「澄澄,都說老師來到啦!」有時,女兒不肯服藥,只要告訴她,吃了就有精神上課,她便會配合。開學接觸一個月左右,察覺這女孩心事重重。於是,我和教學助理非常努力打入她的內心世界,終於有一天,我們赫然發現,她知道我雖然給她上課,但她尚未是我校學生,她因此耿耿於懷。我向她解釋,只要到了十一月,她的年齡就可以正式入學,成為我們的小一學生了。踏入十一月,我每次到病房,都會跟她一起倒數入學的日子。印象非常深刻的一幕就是正式入學前一天,當我入到病房,護士及姨姨告訴我,澄澄非常期待收到正式上課的時間表。我當天為她準備了一套開學文具,她愛不釋手;我們特意誇張大聲在病房為她進行「點名儀式」。我從未見過她開懷大笑,笑得如此燦爛,像一朵可愛的小小太陽花!

大約一個星期後,傳來澄澄病情突然惡化的消息。每次完成教學,離開病房的時候,我都擔心,生怕再回病房時,她不在那裡等上課。不到兩天,我的電話再次響起,同事請我馬上返回癌症病房。那五分鐘的路程,像一條望不到盡頭的窄巷;我雙腿發軟,心跳速度使我呼吸也需要用勁。當我一手打開獨立病房的門,便看見幾位醫生站在床邊,父母及祖父母也在,我的心頓時涼了一大截。媽媽馬上告訴澄澄:「老師來了!」澄澄叫我過去,示意要上課。當她察覺醫生要繼續檢查時,她用盡氣力地說:「我要老師上堂啦!」主管醫生示意我展開課堂,那天我的「閱讀課」就在幾位醫生的「觀課」下完成。離開病房不到一小時,我再收到同事電話,叫我返回澄澄的病房。這次,我一邊走,眼淚一邊像缺堤地流出來……「孩子啊!你要走了麼?」

我輕輕推門而進,看見澄澄安恬地躺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這是我第一次在醫院病房經歷學生死亡,我撲到床邊,再也忍不住嚎哭起來。資深的同事拉我出病房,輔導我的情緒,那天的離別,我到今天還歷歷在目。

澄媽媽告訴我,孩子非常珍惜她學生的身分,每天都很在意是不是第一個被點名?當親朋戚友探望她時,她會把文具及工作紙遞給大家看。她從等待成為學生,到真正成為學生,她感到喜悅、雀躍及光榮。

今天基督徒也有天國子民的身分,我們有省覺自己的身分嗎?我們有履行這身分的責任嗎?約翰福音第八章31節說:『你們如果持守我的道,就真是我的門徒了。』擁有這麼尊貴的身分,又如何與行事為人匹配呢?澄澄的見證成為我一生的提醒。願我們以神揀選的教育工作者身分為榮!

黃麗婷校長

ASD特兒特教 之 用心同行,邁向專業(下)

「恆仔」(化名)的行為表現漸漸不止於引起班中同學對他的好奇心、新鮮感,連不同級別的學兄學姊也在小息、午膳時間不約而同來到恆仔的班房「探班」。他的「特異功能」──記性好、英文串字能力高、對巴士型號能如數家珍等,一時間成為大家的焦點。另外,同學很快就知道他的弱點──容易發脾氣,定時定候獨自畫暴龍等獨特之處。同學還知道要操控他,只要說「叫老師讓他留堂」,他就很害怕。因為他要準時回家,看他喜歡的電視節目。恆仔成為了同學們在校園瘋摩一時的熱話,這股熱潮帶來的「後遺症」就是同學開始捉弄恆仔和威脅他,例如要恆仔跟從他們一些指示,否則不讓他畫暴龍及不請他吃東西等。作為班主任的我,當批閱同學《週記》時,發現同學們都「分享」著恆仔種種「趣事」。我開始焦急了,很擔心這樣下去,很快便出現欺凌事件。

當時我對處理患有或照顧自閉症譜系障礙(Autism Spectrum Disorder,簡稱ASD)學生的經驗及技巧不足,擔心甚至疑惑自己是否能配合學校該年的關注事項,做好班級經營。我向來在管理學生秩序及支援學生學習方面非常有信心,但這次令我非常懊惱。我問自己,如何安頓、帶領整班學生?又如何一起締造友愛、融洽相處並勤奮向學的班級經營目標呢?

就在這個迫在眉睫,需要解決問題的時刻,我決定利用「行動研究」(Action Research),試著抽絲剝繭地找出能達至融合教育的目標的方法。當時我想出一個點子,就是先解決同學有機會發展到欺凌恆仔的情況,我必須防患於未然。於是我約恆仔的父母來校會面,讓家校合作,商討出一個雙贏的方案,解決當刻的問題。

我有替班中同學慶祝生日的習慣,發現快到恆仔生日月份,於是我抓緊時機,建議恆仔媽媽買一些零食回校,送給同學分享。恆仔媽媽大方地買了一個大蛋糕來校,我們進行了午間生日慶祝會,氣氛非常好。同日的班主任課,我安排了恆仔離開課室見社工;我就同時為同班同學展開一節生命教育課。我在得到父母的同意及不影響恆仔的私隱情況下,向全班同學進行了一場「愛的教育」,讓同學發問,發表意見,就要讓他們明白恆仔「不一樣」的原因。我們全班達成共識,我們接納他的不同。後來,同學更主動一起策劃幫助恆仔適應中學生活的妙法。

我的行動研究就這樣一個階段接一個階段展開了,我發現單憑經驗實在不足以全面照顧恆仔的需要。如此,我邁向了認識ASD的「自主學習」旅程,我決定進入特殊教育,幫助更多有需要的孩子。透過修讀特殊教育不同的課程,我越發現自己不足,最後我一邊進修特殊教育課程,一邊與兒童精神科醫生合作,希望能從不同專業層面進行跨專業合作,目的是「一個也不能少」地照顧好我們每一個學生。

教育確實是一門非常需要知識、技能及工作經驗結合的工作。教育工作者既是知識的傳遞者、品德的培育者,也是技能培訓員。隨著融合教育的全方位推行,老師確實要與時並進,提升自己的教學能力及重視學生的品德情操。不論家長交託了一個怎樣的孩子給學校,我們都尊重每個孩子的獨特性,竭力做到「你交來一個孩子,我還你一個才子」!

黃麗婷校長

ASD特兒特教 之 用心同行,邁向專業(上)

當香港全方位推行融合教育政策之時,我與「恆仔」(化名)相遇了,播下了我走特殊教育路的種子。恆仔是一位患有先天自閉症譜系障礙(Autism Spectrum Disorder,簡稱ASD)的男孩子,也是第一屆新高中文憑課程的學生。中一那年獲派到我任教的主流學校就讀,當時校方已知悉恆仔是個有特殊學習需要的學生。時任校長揀選了我擔任他的班主任。她說,我是她親自挑選的。於是,我就帶著戰戰兢兢的心情陪伴恆仔一起度過了六年中學的成長旅程。

當年開學首星期發生的事情,至今已相隔十多年,但留在我腦海中的印象歷歷在目,非常深刻。從知道要迎接恆仔那個暑假起,我已開始閱讀有關ASD的文章及書籍,希望能不負校長及家長所託。直到開學了,實戰的日子終於來臨,恆仔由學校大門鐵閘一支箭似的衝入學校,然後見到暑期適應班教過他的老師,便逐一連名帶姓叫喊他們;當他看見不認識的老師,就會直接問他們叫甚麼名字?路過的同學都放慢腳步,豎起耳朵傾聽,眼神充滿了好奇與疑惑。站在門口的當值老師不約而同與我四目交投,其中一位老師走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胳膊,叫我「加油」。

開學日,學校的傳統是分開初中和高中先後到禮堂,進行兩場開學禮。我已刻意安排恆仔坐在我身邊,當台上的訓導主任講述校規時,問及台下的學生是否明白?恆仔大聲回答:「我明白!」同學都瞬間注視著恆仔,四方八面傳來同學掩嘴的笑聲。此刻,我馬上拍拍他的大腿,告訴他不用回答。於是,他用前後兩排同學都聽到的聲量問我:「是嗎?是不是週會不用答問題,上堂才答問題?」接下來幾分鐘,禮堂的同學不時把目光盯在恆仔身上。小息的時候,高年級的學生竟然來問我:「為何您的班上有個怪怪的同學?」那天,恆仔的父母都來接他放學,非常緊張地問我有關恆仔開學日的情況。我還未及回答,恆仔就搶先告訴媽媽:「我今天知道啦,在禮堂不用答問題,上堂才需要回答!」

第三個上學天就出事了,因為同學發現了恆仔的記憶力超乎他們的想像。恆仔能背出課堂時間表,還有全校三十多班班主任的名稱。於是,同學開始不斷向他發出形形色色的問題。那天第二次小息時間,班長衝入教員室通知我,恆仔在課室大發脾氣,並用拳頭大力地打向玻璃門,他的手流血了,玻璃也破裂了。我和教員室幾位老師馬上衝到課室,恆仔一見到我,就馬上如背書式說:「我是不是應該冷靜?我是不是要接受懲罰?我現在倒數十聲,馬上冷靜,好不好?」看來他知道自己「犯了錯」!我們即時幫恆仔處理輕微的傷口,然後通知家長。家長是非常明事理的人,畢竟他們很清楚自己孩子的性情。

這次與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學生初次接觸的經歷,讓我萌生了對特殊教育追隨和學習的心志。我的特殊教育路就從此刻展開了……(待續)

黃麗婷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