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健康趣談 之 腳軟突襲

有時會遇上一些從骨科轉介過來的病人,多數是因為工傷意外後的情緒問題,或者是長期背痛但卻找不出原因的。月前,轉介來的是一位40多歲的女病人,有陣發性的雙腿無力。經過詳細問診後,才知道她曾有幾次到商場和街市時,突然出現心跳、呼吸困難和「心慌慌」,繼而更下肢無力,不能走路,在不知所措之下,最後致電家人前來,有人幫助下才能回家。自此之後,她憂心再有「腳軟」情況,故盡量不出外,但可惜在家中偶而仍會出現這些間歇性下肢無力。這年來,她已看過不同的專科,例如腦神經科,最後在骨科醫生游說下才願意來看精神科。其實,她患的是「驚恐症」(Panic disorder),只不過她的注意力聚焦在那突然腳軟的問題上,而忽略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焦慮情緒。

緊張情緒會透過我們的「自律神經系統」去使身體預備成作戰狀態,這個是與生俱來的,它引致三種F的反應,好使我們在大自然中為生存而搏鬥:戰鬥(Fight)、逃走(Flight)、身體僵硬扮死(Freeze)。無論採用那一種反應,身體都是處於極活躍的「交感神經」狀態中,即腎上腺素上升:心跳和呼吸加速、冒汗、消失系統機能減弱、血液轉流往到大肌肉去、瞳孔放大等等。試想想,在大都會生活中,沒有遇到洪水猛獸,但突然無端出現這些生理反應,我們必然更會惶恐不安。若果我們清楚知道自己的緊張狀態,例如是因為工作面試中,或是在多人面前演說,當然覺得這是情有可原或不足為奇,而且心知事情過後,這身體狀況便會回復正常。

可是有些不幸的人,生活在長期壓力中,即使在無風無浪的日子裡,譬如正在商場逛街或者在家中休息,並非處於憂心忡忡,但卻突然感覺到呼吸困難、心跳、心慌意亂等等,並在短短一剎那之間,出現了所有由於交感神經活動劇升的反應,還會聯想到自己即將要暴斃的感受,這個現象極是「驚恐突襲」(Panic attack)。當這個突襲連發多次時,或只是一次的突襲都已造成很大的懼怕和擔心會有下一次,這便是「驚恐症」。

驚恐症可以看成是,患者大腦裡的焦慮系統緊急響鬧裝置(Alarm devices),經過長年累月的生活壓力影響下,變得愈來愈敏感,容易「跳掣」而造成「誤鳴」(False alarm)。有些人容易患上這症,部分原因是與遺傳有關:若果近親中有人患此症,機會率與常人相比,便增加了八倍了。

治療方面,患者首先要了解那些突然而來的身體不適,是透過自律神經,而影響到內臟的功能失調,所以不要落入「自己嚇自己」的漩渦中而不能自拔。患者還需明白自己飽受長期壓力的因由,用沉著應戰的心態去分析有甚麼解決方法。藥物方面,俗稱「血清素情緒藥」是很有效地幫助降低那個大腦「緊急響閙」的敏感度,從而防止再「跳掣」。

再看我的那位病人,她的非典型驚恐病,經過兩三個星期的治療後,焦慮和「發軟蹄」的情況慢慢已好轉了。

「你們要把一切憂慮卸給 神,因為他顧念你們。」〈彼得前書5﹕7〉

鍾維壽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 之 無心睡眠

在我的病人當中,十居其九有睡眠問題,而最常見的是遲遲不能入睡,即使入睡了,也覺得整晚在做夢,好像沒有睡過一樣。可是,當問到睡不著時他們怎麼辨,答案差不多都是一樣:「滑手機」,無聊地瀏覽社交網站和看看短片。再了解清楚一點,有部分病人在未有情緒問題之前,已經有這個睡前的壞習慣了。

人類發明電燈後,我們的作息時間開始改變,夜間也可以有社交活動和娛樂。更甚的是,自從電子通訊產品和社交平台普及和變成必需後,這個娛樂伸展到深夜,並且也可以獨自在床上繼續。我們的入睡時間愈推愈後,睡眠時間比較二十世紀時縮短了一個鐘。大自然的陽光與我們體內放出「褪黑激素」的規律也經常變得混亂。

早在2014年,荷蘭的一位學者(Kroese)觀察到一個睡眠不足的現象﹕「睡前拖延」(Bedtime procrastination),就是有些人在沒有甚麼必要的理由之下,將睡眠時間推遲。有些年輕人缺乏自律,打機或是上網到深夜,變了晚睡晚起,甚至日夜顛倒,這個情況在世界各地經常見。但是,原來有許多不同年齡的女士們也有這個壞習慣,在睡前忙於看社交網站或「煲劇」到零晨二三點。近年來,西方傳媒也採納了香港人常用的「報復性」詞彙去形容這現象,叫「報復性熬夜」(Revenge bedtime procrastination)。為何叫報復呢?因為在大都會社會裡,我們慣了每天工作繁忙和上班時間長,回家後便很想有自己個人時間(“Me”time)去補償一下,故在深夜裡,便不願意放過可以獨自在影像世界裡遊走的機會。

然而,這樣子會導致睡眠不足和質素下降,後來更引致習慣性失眠和情緒問題。在起初,大家都以為自己有自主權去掌握個人時間,但在後期變成失去控制作息時間的能力。亦有個想法,就是她們遲遲不想放下手機,原因是在床上久久不能睡著,於是便期望熬到最累的一刻就能幫助自己快快入睡。

其實,睡前拖延可能會換來短暫的輕鬆,但對於上班一族,必然帶來睡眠不足,後果是出現多種身心毛病:(1)集中精神和記憶能力下降;(2)焦慮及抑鬱情緒;(3)體重、血壓和血糖水平容易上升;(4)免疫力下降。千萬不要像張國榮的一首歌《無心睡眠》歌詞所言,去到「腦交戰」!

部分人的睡前拖延壞習慣是與自我控制能力問題有關,下定決心跟著以下方法去注重睡眠衞生:

上床睡覺前

20分鐘先寫下明天要處理的事情在紙上,然後關掉手機和電腦;

20分鐘梳洗,包括享受個溫水浴;

20分鐘坐在床邊,盡量製造一個寧靜、漆黑和涼爽的環境,然後全神貫注,慢慢地深呼吸,直到有倦意才上床睡覺。若然過了半小時還睡不著,不要在床上輾轉反側而掙扎,嘗試起床看實體書和再深呼吸。

鍾維壽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 之 淺談思覺失調(五)

上世紀六十年代,有研究思覺失調的學者Brown & Rutter找到一些出人意外的結果:有些出院後回家與家人同住的病人,理應得到多些照顧和支援,但結果是,相比到院舍暫住或獨居的出院病人,在某些情況下復發和再入院的比率竟然較高!進一步的研究更指出,如果照顧者或家人有不健康的情緒表達(Expressed emotions),例如說話包含敵意(Hostility)、充滿批評的評語(Critical comments)和過度的情感投入(Emotional over-involvement),會不利於病人的康復。記得在某天,一位近40歲的男病人,媽媽帶他來覆診。甫入門,病人向我點一點頭,還未坐下,他的媽媽便用高聲和「肉緊」的指示病人:「仲唔同鄺醫生講早晨?」病人以無奈的眼神望了媽媽一眼,跟著就閉口不言,全程由媽媽代答代問。對應這個現象,除了心理教育,使照顧者明白和察覺到自己有不良情緒表達的問題,也得慢慢矯正他們對病人說話的字眼、內容和語氣。在有些特別困難的個案,暫時的減少親密接觸的措施,例如入住中途宿舍,參加日間醫院的活動,既可減少照顧者的負擔,也容許多一點個人空間,促進康復的進程。

思覺失調基本上是腦部疾病,由於腦部局部的神經傳遞物質(Neurotransmitters)運作失調而引發,所以針對性的藥物治療是最關鍵的。雖然其他的介入方法和治療也很重要,但藥物治療是基石(Bedrock of all treatments)。有人嘗試不使用藥物,在較嚴重的病例中是行不通的。話說回來,思覺失調症的照料是一個又闊又深的課題,不能在此短短交代。在概念上全面的照料包括「治療」(Treatment)、「復康」(Rehabilitation)和「復元」(Recovery) 三個層次。「治療」主要是透過適當的藥物,改正腦部內的失調,當患者的病徵,例如妄信和幻覺消除了,或者嚴重程度減輕後,患者才可能有足夠的精神能力接受輔導,學習更有效的方法解決自己面對的問題(Better coping strategies),又得改善「病識感」(Insight),明白藥物治療的功效,更穩定的食藥。有些病人服用藥物仍未能百份百清除病徵,例如還有幻聽的騷擾,便要考慮「認知行為治療」(Cognitive behavioural therapy for psychosis),減少患者受幻覺的影響,可以過接近正常的生活。

思覺失調的患者如有明顯的陰性病徵,便需要接受復康活動訓練,鍛鍊腦筋及意志力,重新建立已受損的生活能力,例如工作的習慣、與人相處的基本技巧。近年先進國家興起了「復元」這概念(Recovery practice),信念是患者除了消除各種病徵和因病而產生的障礙,他們仍可以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標。「復元」包括多個元素:個人化、整全性、有自由與選擇的權利、自己為復元負責、主動參與、建立朋輩支援、重視個人優勢(自己獨有的專長)、相互尊重和堅持抱有希望,雖然復元之路往往不平坦,但以上的信念和價值觀,能幫助病人真正的康復過來。

「出於信心的祈禱,可以使病人康復,主必叫他起來;他若犯了罪,也必蒙赦免。」〈雅各書5﹕15〉

鄺保強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 之 淺談思覺失調(四)

根據2017年在Lancet發表的「系統綜述」(Systemic review),思覺失調的患者,平均壽命比一般人短上14年半,這是一個不幸和使人不安的消息。專家們自然努力去尋找這個現象的成因。思覺失調的患者,最終可能有高達百份之十五的比例以自殺告終,這個和我們的臨床觀察吻合。當有人自殺離世,又發現當事人有尋求精神科治療記錄,死因庭便會要求主治醫生,撰寫醫療報告。當年我在醫管局工作,在回覆死因庭的查詢時,都會說明有相當一部分的個案曾患有思覺失調;而其他較常發現的病歷包括抑鬱症(尤其是較嚴重的兩極性情緒病),有濫藥歷史和人格異常。

但是,自殺的數目不足以解釋整個現象。專家們指出,思覺失調的患者在病發後的不良生活習慣(Unhealthy lifestyle),例如吸煙(比一般人多三倍)、不健康飲食引起的肥胖問題和心臟病高血壓問題、缺乏活動和運動,都是重要原因之一。香港的精神科醫院多年前嘗試在院內禁煙,開始時遇上很大的阻力,但後來成為禁煙的先導,得到社會的認同,甚至成為其他地方的榜樣。不過,病人離院後多會繼續吸煙,推動他們健康飲食和多做運動殊不容易,有些基本上不認為這是問題,也有些是缺乏了所需的決心和動力,不幸這亦是他們病的一部分表徵。此外,有研究顯示思覺失調在遺傳上和「新陳代謝失調」(Metabolic disorder)有關,我曾有多個病人在很年輕而未有超重的時候,便檢驗出患有不輕的糖尿病。

對於身體健康的危險訊號,不少病人往往是「一笑置之」,沒有足夠的關注和動力去改正或及早尋求協助。我曾有一位病人,未足30歲已經嚴重超重和高血壓,我多次轉介他去見專科醫生,但他只是把轉介信放在家中一角便算了,我亦無可奈何,因為並沒有強制病人接受身體疾病治療的法律和權力。在當年的農曆除夕見過後,病人沒再來應診了,及後幾經轉折才從社工之處得知,獨居的他在當年的年初一於家猝死了。

思覺失調病人對自己身體健康常會「不太著緊」、「不主動」,往往會等到病情變得十分嚴重和明顯時,才會被發現。加上他們對身體不適的描述是含糊不清、不一致,醫生較容易「走漏眼」,或有時他們表達的病徵又好像是精神問題的一部分。深刻記得一個病人,由第一天認識他,便是不停地投訴有「宇宙紅色化學液體大戰」,而且這些液體可以由身體不同部分(包括肛門)出出入入。過了一段頗長的日子,看到他比以前虛弱,說話有點喘氣,我要盡力才說服他去接受一些簡單的驗血檢查,結果嚇了我一跳,原來他當時有嚴重貧血,要馬上入院接受輸血。我作自我檢討,他之前說的紅色液體,很可能由肛門流出,是嚴重痔瘡出血;加上他常常整天在戶外徘徊,皮膚曬得深色,所以我當時未能發現其有「蒼白」的情況。自此之後,我時常向同事及所教授的醫學生分享這個故事,互相提醒不要犯這個錯誤。

「我們又應該彼此關心,激發愛心,勉勵行善。」〈希伯來書10﹕24〉

鄺保強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 之 淺談思覺失調(三)

時至今日,思覺失調的斷症仍主要建基於病徵(Symptoms),是一個倚靠「能觀察到的現象」的進路 (Phenomenological approach)。這並不是理想的情況,但在未有更佳的工具出現之前,我們唯有使用一些國際公認的準則,增加斷症的可信性和可靠性。宏觀來說,思覺失調症可以引起兩大類徵狀:陽性病徵(Positive symptoms)和陰性病徵(Negative symptoms)。這個說法有點抽象,我嘗試作這個解釋:陽性病徵是指病人出現一些平常人沒有的東西,例如妄信和幻覺;陰性病徵是指病人失去了一些平常人都擁有的東西,例如基本的生活動力和自理能力。

典型的陽性病徵包括「思想障礙」(Thought disorder),在談話中顯示出患者的思想條理出了問題,失去邏輯性,上文不接下理、答非所問,旁人聽了大半天也不能明白患者在說甚麼;患者有時會使用一些奇怪的文字組合(Neologism),來表達使人費解的想法。「思想內容」不正常則是比較容易理解的現象,患者有一些沒有事實根據和邏輯因果關係的信念,統稱為「妄信」(Delusions)。最常遇上的是「被害妄想」(Delusion of persecutory),堅信自己被人迫害、跟蹤、毒害、個人電腦被神秘人入侵等等,但妄信內容也可以是「關連妄信」(Delusion of reference),強烈相信電視台的節目內容和自己有直接關係,而報章上的新聞也是在評論自己的私事,他人說的話都是在指桑罵槐,實指患者個人。妄信的主題又可以是犯法罪疚,甚至是和愛情有關(Delusion of love),義無反顧地相信自己和某名人偶像秘密相戀!另外,「嫉妒妄想」(Morbid jealousy)的患者沒有證據又以匪夷所思的理由,堅稱配偶對自己不忠。

幻覺(Hallucinations)是一種「知覺障礙」(Perceptual disorder),清楚逼真地聽到、聞到、見到或感覺到一些客觀上並不存在的東西。曾見過一位半夜被強行送入院的女士,她因為被牆壁中發出來張學友的歌聲騷擾,深夜用錘仔拆牆,鄰居唯有報警求助。又有病人在覆診和我交談時,忽然轉頭向後,對空氣說:「不要騷擾我同鄺醫生傾偈!」亦記得有一次巡房時,有一位女病人衝出來,向醫生們投訴昨晚在禁閉病房內被人強姦,我們大為緊張,即時向昨晚當值的護士們查問,翻看閉路電視紀錄,並無發現任何不妥當的東西。之後詳細查問,讓病人描述事情的經過,她說:「我甚麼也看不到,但感覺到有人觸摸我的下身!」這是一種「觸覺幻覺」,可以界定為Somatic hallucination.

陰性病徵主要是指患者喪失了日常生活動力(Loss of volition),因此在工作表現上退步以至失業,也忽略自己的儀表和個人衞生,甚至不洗澡、多天不更換衣服;整天無所事事,腦海空白,極度懶惰。這樣情況長遠會使患者失去朋友、社交圈子收縮、生活缺乏目標和方向,出現所謂的「功能倒退」(Functional deterioration)和「性格退步」(Personality deterioration)。有些病人更可能有「認知能力」下降,俗稱為「蠢咗、轉數慢咗」,更容易受騙或被人利用。

思覺失調病發年齡早,往往於青少年期發病,而且病狀又嚴重,病情往往漫長,所以是重性精神病中最為重要的挑戰。

「他發出話語醫治他們,搭救他們脫離死亡。」〈詩篇 107﹕20〉

鄺保強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 之 淺談思覺失調(二)

思覺失調是一個複雜和嚴重的精神健康障礙,徵狀多元化又可引起多種併發問題。以前曾有不正確的心理解釋,但都不能通過嚴謹的科學驗證。過去幾十年的研究和臨床觀察指出,思覺失調是一種腦部的疾病,雖然環境因素、際遇打擊、患者的心理質素等,可以影響何時病發、如何病發和病情的長遠進展,但「生理(腦部)失調」卻清楚是這病的起因。“Schizophrenia is a brain disease”多年前曾是英國皇家精神醫學院專業考試的熱門題目,考生需引用大量高質素的科研文獻,來推引證這個結論。不過時至今日,這個看法已經成為醫學的主流意見,再也不會成為考試題目。

這個「腦部疾病」的結論非常重要,引導我們如何理解和治療思覺失調。但這只是起點,因為現今的腦部檢驗方法,例如電腦掃描、磁力共振以至一些更先進的技術,仍未能精準地找到腦部出問題的地方和如何導致有關的徵狀。但肯定的是,患者的腦部的局部神經化學運作不協調,尤其是多巴胺(Dopamine),藥物在相當程度上可以作出平衡,減少病徵。我自己會用以下一個描述,向普羅大眾作解釋:「如何有一天遇上全港大塞車,我們自然地會猜想是發生了多宗交通意外、大規模的修路工程或主要幹道出現爆水管或路障等事故。奇怪的是,以上的事情都沒有發生,最後知道只是控制多個路口的交通燈運作的電腦程式出了問題,不能有效和合比例地疏導各條道路的車流。」我相信大家都記得,當天文台忽然懸掛八號風球,所有人在同一時間要下班回家,雖然道路本來是暢通的,但因為太多人要搭車,所以引起的交通大混亂,使我們花幾小時才回到家中!

雖然許多因素,例如腦部在出生時受損、腦部發展有偏差、生活上的突發打擊、濫用藥物等等,都可以增加思覺失調的病發機會,但科究報告指出「遺傳」是當相重要的成因。一般人口中約有百份之一的人會患上思覺失調,但如果直系親屬中有這病,發病率便會推高到百份之五至十五;若果父母兩人都有病,兒女患病的機率可高至百份之三十到五十。另一方面,思覺失調又不是完全由遺傳決定的,一對同卵雙生的孖胎(Monozygotic twins),雖然他們的遺傳因子是百份百相同,但兩個都患病的機率只是百份之五十,所以許多後天因素和環境壓力仍是重要的。思覺失調並不是以單一遺傳因子造成的,好像人的高矮,思覺失調的出現也是基於眾多的基因(Multi-gene inheritance)。由此可以推斷,我們當中有些人,雖然父母並沒有思覺失調的徵狀,仍然可能由上一代「隨機抽樣」地繼承了一些可能引致思覺失調的基因,但數量不多,不足以發病。保持身體(腦部)健康,建立良好的心理質素去處理壓力,更拒濫藥遠離毒品,便可減少發病的機會。

「…那自以為站得穩的,應當謹慎,免得跌倒。」〈哥林多前書 10﹕12〉

鄺保強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 之 淺談思覺失調(一)

研究發現,在所有的文化和人種之中,都發現有思覺失調(精神分裂症)的病例。還記得二三十年前,香港的精神科醫學院,開始設有本地的精神專科院士資格考試。為確保我們通過本地考試而成為專科醫生的院士,他們的水平是可媲美國際標準,在早段的考試中,邀請了兩位英國明星級的精神科教授來港參與我們的考核,其中一位是劍橋的Sir Martin Roth。透過翻譯,他仔細聆聽某考生和一位思覺失調病人的對話。在之後的休息時間,他對我們幾個本地考官說:「雖然文化語言極不相同,但我非常驚訝香港病人的病徵和臨床表現,竟是這樣的一致,精神分裂症真是一個普世都存在的疾病!」。

西方的精神醫學研究,比其他醫學專科較遲起步,而研究人的行為和腦部內部運作也是更為複雜和困難的。在上世紀初,我們對思覺失調的認知,曾走過一些冤枉的路。學者曾以為思覺失調是因家庭裡一些不正常的溝通模式而形成的,例如「雙重約束的溝通方法」(double-bind communication),家長說話的表面字眼和所連帶的語氣表達,是互相矛盾的,使孩子們不知如何回應;也有「導致精神分裂的母親」(schizophrenogenic mother)這個假說,指由於母親情緒不穩、冷漠、拒絕的態度、專橫、對他人的感受缺乏敏感度等等,使兒女患上精神分裂症!這些學說對病人的家長產生極大的傷害。後來的研究沒有證明以上的假說,更有人指出這個現象是「果」而不是「因」,不正常的溝通和冷漠母親的表現,是因為家庭成員的精神分裂症狀引致的結果!

上世紀中,曾有非常著名的跨國研究,發現西歐和北美,思覺失調的斷症準則和方法都很不同,因此「病發率」在數字上有很大的差別。當時專家們比較倚重他們對病人的感覺(雖然許多時候專家的感覺都可以很精準)和一些由「心理分析」(psychoanalysis)推斷出來的看法,去判斷病人的病情,但專家之間就在斷症上往往出現極不相同的意見,學術的說法是“poor reliability”。因為這個不理想的現象,世界衞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出版的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of Diseases (ICD-10)和美國的精神醫學學會(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的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DSM-5)都列出一些清晰和嚴謹的指引,幫助醫生們作斷症,縱然有些處境仍可以出現不同結論,但都可以在一些大家都認同的準則下作討論。

讀者們不需要知道、亦未必能明白這些國際公認的思覺失調的斷症細節,但簡單而言,就是醫生需要確定病人有兩個或以上的典型病徵,這些病徴已固定存在了好一段時間,亦已影響到病人的日常生活和運作,這些表現並非由嚴重的情緒障礙引起,也與生理病和藥物無關。這些原則看來有點嚴苛,但思覺失調是重病,不能隨便下定論。情況有點像處理腫瘤,要有絕對的證據確定為惡性的,才可以開始治療和介入。

「…他要照出黑暗中的隱情,顯明人心裡的動機。…」〈哥林多前書4﹕5〉

鄺保強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 之 「思覺失調」與「精神分裂」

曾數次被問及思覺失調和精神分裂症的分別,簡單來說,這兩個名稱其實是說同一個精神疾病。

Schizophrenia這個病名是由瑞士學者Eugen Bleuler在1908年首次使用,希望取代舊名字Dementia Praecox (早發性痴呆),能更準確反映這疾病的性質。希臘文Schizo是分裂的意思,phren是指精神和思想(mind),所以中文翻譯就成為「精神分裂」,也是很貼切的。但多年來,當這名詞在日常生活中廣泛被使用,人們不知不覺便加上了明顯的貶義,患者往往非常不接受這個「斷症標籤」(diagnostic label),引致延遲尋求協助和接受治療。記得多年前參加電台的一個直播節目,主題是討論精神分裂症,但主持人一開始卻問我有關「人格分裂」的問題,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題目,亦是在精神醫學仍然極有爭議的話題。當時回應兩句之後,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討論回到正軌!

精神分裂症是一種「重性精神病」(Serious Mental Illnesses,又簡稱為SMI), 病人的談話內容顯示他和現實脫節(impaired reality testing),例如出現思想條理障礙(thought disorder),說話可以變得語無論次(incoherence)和答非所問(irrelevance), 思想內容出現不同的「妄信」(delusions),較常見的是「被害妄想」,也會經歷「幻覺」(hallucinations),當中以「幻聽」(auditory hallucinations)為最普遍的病徴。精神分裂症常在年輕時起病,約20-30歲之間,但亦有年紀再大一點才病發的,相當部分病人的病情是反覆和長期的,加上病發率不低,可達一般人口百份之一至二,故它可以對病者、家人,以至社會構成沉重和長期的負擔。另一方面,有許多研究都指出,病發的頭五年很大程度會決定長遠病情的進展(prognosis)和所構成的傷害。所以,不少醫療比較先進的地方,後來亦包括香港,政府投放額外的資源作「早期干預服務」(early intervention services),努力使年輕病者盡早就醫、減少入院次數和避免各方面的併發問題,例如失學、失業以至人際關係的萎縮。若頭五年病情平穩,以後的日子便容易多了。

為減少「精神分裂」這個病名引起的求醫障礙,十多二十年前,一群在香港主力服務兒童及青少年精神健康的專業人員,連同一些傳媒朋友,創作了「思覺失調」這個名字,而英文是EASY (Early Assessment Service for Young People with Early Psychosis),但相信只有行內人才知道EASY是甚麼。「思覺失調」這名詞,聽下去比較現代化和中性,較容易使人接受,這個名字其實亦很誠實和準確地表達出這個病的特徵。「思」是指出有思想條理和思考內容的障礙;「覺」是表示有錯誤的知覺(abnormal perception),例如各種幻覺;「失調」則道出身體(腦部)的運作失衡,是一個生理病,需要醫治,亦可以醫好。不過日子久了,名字便會有附加上去額外意義和感覺,記得曾有人在立法會的會議上,用「思覺失調」去責罵政敵。

「耶和華說﹕『我要醫治他。』」〈以賽亞書57﹕19下〉

鄺保強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 之 獅城雜憶

新加坡(Singapore)的非正式名稱當中,就屬「獅城」最為常見。在公元14世紀,這座城市被稱為「獅城」或「新加坡拉」(Singapura),這個名字源於梵文中的Simha(獅子)和Pura(城)二字。

獅城新加坡位於馬來西亞南端,和香港一樣,曾為前英國殖民地,在1965年脫離馬來西亞成為獨立自主的民主國家。獅城面積733平方公里,比香港1,106平方公里少,人口545 萬人,也比香港740萬少。其中有超過200萬外來勞動人口,國民生產總值已超過排名第十的香港,位列全球第八。2016年「經濟學人」針對亞太區的「精神健康和社會融洽」調查,就消除人們對精神病患者的消極印象,提高心理病認知,提供患者正常生活環境和就業機會等四個範疇進行評估,新加坡在這個報告中,次於新西蘭、澳大利亞及台灣地區,排行第四。

板橋醫院是新加坡在1951年成立使用,是當地唯一的精神科醫院,1993年完成重建後正名為心理衞生學院,為新加坡全地提供精神健康服務,也肩負當地精神科專科專業培訓和精神健康領域科研的責任。2012年首次回應心理衞生學院邀請,參與在獅城舉辦的東盟精神健康年度會議,介紹香港社區精神健康服務的發展計劃,因此與獅城精神健康同道結下了不解之緣。及後接待回訪和為心理衞生學院安排社區個案管理培訓,與新港兩地同工建立專業交流和友好情誼。而且就兩地面對大致相近的精神健康整體挑戰,增加相互了解,也創造彼此取長補短的機會;借鏡香港社區支援服務發展經驗,提供完善社區精神健康服務可行參考個案。

青山醫院在1961年建成使用,往後20年是香港唯一的精神科醫院。隨著更大規模的葵涌醫院在1981年成立使用,加上接著20年不斷發展的社區精神健康復康設施,使擠迫陳舊的青山醫院能夠在2006年完成由政府和賽馬會支持的重建計劃,更於醫院45周年誌慶後正式使用,以全新現代化設施服務一百多萬新界西居民。另外,葵涌醫院於2000年按醫院管理局成人精神健康計劃中的革新舉措,全面開展社區個案復康支援的同時,也順利啟動醫院重建計劃,盼同樣能在未來開院45周年之際,能使用嶄新設施,加強醫社合作,全方位演繹復元服務理念,守護二百多萬九龍西居民的精神健康。

玩味一下新加坡香港兩地精神科醫院的名字﹕板橋、青山、葵涌,你會發現不少促進精神健康的秘訣和祝願。在平民大眾都能使用的棧道上,能夠為精神病患者建造橋樑,引導患者獲得合宜診治,經過適切的照顧,能夠雙向地重回社會,是所有「以人為本」精神健康服務的根本。靑山綠水,自古都是詩人素描稱心舒泰意境的題材。能夠為精神病患者提供有利住院環境和有效治療,減除困擾,重回平順,也是「以人為本」精神健康服務的基本使命。向日葵總是朝著太陽而成長,涌流不息的水源都流向大江大海。能夠幫助精神病患者帶著正向思維,發展個人優勢,與社區人士㩦手,協力創造友善接納的社會環境,是未來「以人為本」精神健康服務社區復元的願景。

「我卻要常常盼望,並要越發讚美祢。」〈詩篇 71﹕14〉

盧德臨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 之 子女移民了

最近半年,在診所中遇見多位長者,他們大都神情憔悴,面帶愁容,並流露焦慮、驚恐和不安。其中一位80多歲患有輕微腦退化的婆婆,甫一坐下就說自己每晚不能安睡,入睡不久便發惡夢,在夢中經常呈現自己身患重病之後,大聲呼叫也求救無援,往往都是驚醒起來。另一位長者,最近數個月期間,差不多隔天就去找家庭醫生,訴說這處不舒服,那處有不妥,擔心非常。但經過多次的檢查,仍找不出原因,家庭醫生覺得他患有疑病症。又有一位過往是活潑好動、身體強壯的70多歲男士,在這幾個月,脾性突然大變,既不再出外玩耍,又不願意與人交往。整天躲在家中,不吃、不喝,躺睡在牀上不動。

當問及這幾位病者何時開始感到不適,他們都有共同之處,就是在知道子女要移民之時。這位80多歲的婆婆幾年前在丈夫過身後便獨居,唯一的女兒每星期會上門協助家務。當她知道女兒一家快要移民時,極度擔心的她,開始出現失眠、發惡夢。那一位患有疑病症的長者與太太離婚多年,育有三名子女,其中二位早年已移民,留港的小兒子平常會聯絡他,有需要時給予積極協助。但這兒子在數月前也決定移民,當他得知這消息時,身體健康一直不錯的他十分擔心自己會突然猝死家中,故稍感身體有絲毫不適,都會慌張徬徨地急往醫務所求助。還有另位70歲的壯男,當知道他兩子女近月將會相繼移民,心裡極不平靜。年多前因政見不同,曾與子女作了多場激烈的罵戰,甚至氣說要斷絕父子關係,整年大家不見面、不對談。太太因此非常不滿,不斷埋怨,令夫妻關係亮起紅燈。這次子女的移民完全沒有與他商量,最後只由太太轉告而知。幾個月後,他患上了抑鬱症。

移民,無可厚非是個人的抉擇。但按中國人的傳統,子女照顧年老的父母是應盡的責任。當父母年紀漸大時,身體健康隨之漸漸衰退,他們身邊的伴侶或朋友也相繼離開,支援便會漸漸減少。「養兒防老」是過往深入民間的傳統,但這傳統在近幾十年有極大的變化,照顧老人家的責任不再是子女,而是推到社會、政府身上。照顧,其實不單是身體上的照顧,心靈的照顧尤極其重要。當然,有屋住、有飯食固然重要,但當心裡忐忑不安,飯也會吃不下,有屋住也會住得不安。面對日漸走下坡的身體,甚至有朝一日可能不能照顧自己時,焦慮擔心是正常的反應,但在理想的環境下,知道有子女在身旁,求救有門就不會那麼驚恐徬徨。當子女「遠走高飛」,對長者來說會帶來極大的心理陰影和壓力,這也是導致精神崩潰及誘發精神病發的重要原因。

上帝創造人類,「當考敬父母」是聖經十誡的第五誡,也是第一條提到人與人之間的誡命。當子女要移民,留下年老的父母時,真的要站在他們角度去看,探討有何方法去支援他們身體可能出現的健康問題,而且世界衞生組識曾說:「沒有精神健康就沒有健康。」因此,心靈的健康尤其重要,要倍加注意。

「要孝敬父母,使你在耶和華你的 神賜給你的地上得享長壽。」〈出埃及記20﹕12〉

楊明康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