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健康趣談 之 突然出現的婆媳糾紛

林婆婆跟兒子一家已經同住了十多年,親手帶大三個孫兒。一家人互相體諒,相處融洽。兩年前,家人開始留意林婆婆有時會無記性,如忘記覆診時間、丟失個人物件等,但情況不嚴重,基本日常生活林婆婆都可以自己處理,每天去茶樓飲茶,去商場逛逛,閒時跟朋友打紙牌。

四個月前開始,林婆婆經常投訴有人偷她的錢,開始懷疑媳婦。後來又指責媳婦不但偷她的錢,還會做很多小動作,例如別有用心地把廁所地板弄濕,令她跌倒。她堅信媳婦暗地裡想把她趕走,再佔有現在同住的物業,並把這擔憂告訴兒子,但兒子認為她多疑,堅持媳婦沒有謀害婆婆的動機,叫婆婆放心。林婆婆因而感到非常憂傷和焦慮,一方面擔心自己的將來,另外又不希望影響兒子的婚姻關係。處於兩難之間,婆婆考慮過離家出走,甚至出現過輕生的念頭。作媳婦的也因為林婆婆再三的指控而感到非常無奈和傷心。

從初步看來,林婆婆的情況有機會患上老年妄想症。老年妄想症是指患者在年老期間恆常出現一些與事實不符的想法,不論家人提供多少證據,他們仍是對妄想確信不疑。患者通常會費盡心思去尋找蛛絲馬跡為「證據」,以支持自己的想法。患有認知障礙或腦部曾經中風的老人家特別容易出現妄想,而由於他們的認知和判斷能力較弱,令妄想的情況更加難處理。外國有研究指出,每100個老年人之中約有3個患有妄想症。而由於很多老人家諱疾忌醫而沒有被診斷,實際數字應該比這個還要高。

老年人最常出現的妄想是被害妄想,或跟自身安全有關,例如有人在食物或飲料中落毒,令他身體出現各種不適,繼而不吃不喝,或者只是吃包裝食品;也有患者感覺自身安全受到威脅,覺得被人監視,想殺害他,繼而換掉家中的門鎖、安裝閉路電視、在床邊放置武器等等;也有老年患者出現嫉妒妄想,堅信配偶有外遇,會出現跟蹤的行為,甚至傷害對方的念頭。因為有妄想,容易形成跟家人朋友的衝突,身邊家人認為他們無中生有,也為他們作出的無理指控而困擾;而患者卻認為不被理解,久而久之不再跟家人傾訴,出現情緒困擾,甚至輕生的念頭。

若果發現家中老人家有妄想症狀,應該盡快向精神科醫生求診。雖然患者大多認為自己沒有毛病,會拒絕就診、或敵視醫護及家人,但家人可以嘗試保持中立不批評、不解釋的態度,去關心患者所關心的事情,嘗試理解患者因為妄想而帶來的困擾,一般情況之下,患者有機會在患病的早期接受家人的建議而就醫。若患者情況嚴重至出現自殘或暴力傾向,而家人帶不動患者求醫,就應該報警求助,把患者送往醫院就醫。治療模式多以抗精神病藥物為主,病者大多需要長期服藥,若中途自行停藥,妄想症會容易復發,家人要多加留意。

「出於信心的祈禱,可以使病人康復,主必叫他起來;他若犯了罪,也必蒙赦免。」〈雅各書5﹕15〉

王曦中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陳太,妳瘦了!

陳伯今年八十歲,四年前開始出現「善忘」情況,如上街忘記帶鎖匙、煮食忘記關火、去洗手間忘記沖水。儘管家裡只有他和陳太,陳伯每天去街市都買四個橙,家裡的橙堆積如山,經常要送給兒女。問他為甚麼買那麼多橙,他說忘記了家裡還有。他患有高血壓、糖尿病、高膽固醇、也有心律不正,每天要吃十多片藥丸。三年前突然在家裡暈倒,送院發現血壓過低,原來陳伯忘記自己已經吃了藥,把血壓藥吃了三次。他試過自己去樓下買報紙,買了四個小時還沒有回家,原來忘記了自己住那一層,搭了七、八轉電梯也還沒有回到家裡,在走廊轉來轉去,最後被看更叔叔發現帶回家。近來陳伯睡得不太好,很多時候半夜兩三點起床、嚷著要去街買早餐。他曾經半夜走到樓下的大家樂,發現還沒有開門,就坐在門口等了五個小時。

陳太已經七十八歲,嫁給陳伯五十八年了,總是笑著埋怨從來沒有好日子過。她一直都是家庭主婦,帶大家中四個孩子和三個孫兒,現在照顧患有認知障礙的陳伯。陳太每日六時起床,準備早餐給陳伯,有時陳伯發脾氣、嚷著要去大家樂吃早餐,把陳太準備的麵包、麥皮全倒入垃圾桶裡。陳太無可奈何,只有陪陳伯落街吃早餐,可是陳伯不明白疫情嚴重,又不願意帶口罩,陳太在路上不停提點、半推半哄半恐嚇,陳伯才勉強帶上了口罩。陳太的女兒不停勸喻兩老不要去街,以免感染病毒。陳太壓力很大,因為只要稍一不留神,陳伯就會以「九秒九的速度」奪門而出。雖然家人已經準備了有衛星定位的老人手機給陳伯,但他往往忘記攜帶,令陳太常常四處奔走尋找陳伯。陳太自己也有高血壓和心臟問題,近來上樓梯容易氣促,照顧陳伯時常有心無力之感。女兒曾經聘請工人照顧陳伯,但陳伯不喜歡家裡有外人,只用了一個星期就把工人趕走了。陳太唯有高價請陪人每星期來幾個小時,幫忙照顧陳伯,讓她可以去髮廊洗洗頭,小休一會。

上星期陳太帶陳伯來覆診,平常臉帶笑容、溫柔有禮的陳太一臉憔悴。我說:「陳太,妳瘦了。」陳太勉強笑了笑,用手輕輕拍拍陳伯的大腿,說:「冇辦法,陳伯近來唔乖。」原來陳伯已經連續三晚半夜起床吵鬧,陳太也跟著半夜起床安撫他。

好像陳太這般的年老照顧者大有人在,他們自己同樣是需要照顧的人,但卻每天背負照顧者的身份,盡心盡力的照顧家人。身邊的我們,無論是醫生、兒女或朋友,可以做的就是多點關心、多些欣賞、和作出實際的幫助。

陳太離開診症室前不忘轉身說句﹕「醫生,辛苦你了!」我輕輕嘆一口氣:「陳太,妳才辛苦了!」

「你們各人的重擔要互相擔當,這樣就會成全基督的律法。」〈加拉太書6﹕2〉

王曦中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 之 改寫命運

那天早上回到診所,看見診療枱上放著一個大信封,原來是一位陌生女士送來的,她多次叮囑收信的姑娘,裡面附有現金以作一個新症病人的診金,但要匿名,更不能告訴陪診的修女。果然,在下午時分,這位病人在兩位修女陪同之下來到診所。

他年約七十多歲,體魄還算健壯,古銅的膚色帶有陽光氣息,穿著夏威夷恤衫和沙灘短褲卻與天氣和年齡不相配。他說話清晰響亮,夾雜幾句英語,有時像在掙扎找出詞彙,但整體的說話內容條理分明,還常常帶著笑容﹕六十年代畢業於皇仁書院,曾隻身跑到英國考取專業律師執照,因為壓力和其他種種問題取不到律師資格,還需看不同精神科醫生和服藥才能睡覺;後來放棄做律師行 「師爺」的工作,轉行做生意;本來腰纏萬貫變成一無所有,最後將承繼父親的物業全部變賣,落得到處漂泊、無家可歸。不過,他長長的故事只停留在九十年代,這二三十年如何渡過好像怎樣也說不出來,全是空白的記憶。

後來,兩位修女靜靜地道明這次求診目的。原來,她們年前在深水埗街上遇上身世可憐的他,滿身都是尿味,胡言亂語,常說自己是天主的兒子耶穌;常常睡在街角。起初,她們只供應食物,帶他到急症室醫治理身體損傷,到近幾個月才得到他的信任,帶他到附近的一間小賓館居住。同時,他還重新開始到醫管局精神科門診接受治療,但修女們卻不知道他患上甚麼毛病,於是很想找個私家醫生斷症一下,看看伯伯現時的藥物是否正確,或怎樣幫助他找到長遠安居的地方。

幾天後的覆診,仔細評估他的精神狀況,他也記起自己曾患精神分裂症在精神醫院留醫過。通過簡單的認知測試,證實他有短暫記憶力的問題,屬於輕度「認知障礙」。後來查閱「醫健通」資料,得知他在過去一年常常出入急症室,除了頭腦混亂外,也極不合作,時而會攻擊醫務人員。我判斷他在那段時間,因營養不良,再加身體細菌感染而導致「譫妄症」(身體機能毛病導致神志不清),過去患的精神分裂症也使他更容易失常。最後,我寫了醫生信,希望能夠藉著社工幫忙,向房署申請恩恤徙置,讓他盡快上樓;然後簡化了需服食的藥物,使他容易記得依時服用;之後聯絡醫管局醫生,希望盡快安排社康護士跟進伯伯的身體狀況。

當我望著他與修女們離開時,內心很感動,為他感恩,因為在人生的最低谷、最落泊的時候,身邊出現了天使,不離不棄的照顧,幫助他回復正常,改寫命運。根據2012年一項本地研究發現,多過一半的街頭露宿者患有精神病,其中一成是精神分裂症,6%是認知障礙患者。他們命運又是如何呢?

後來我上網搜尋,原來她們是深水埗「仁愛之家」之仁愛傳教的修女,每天清早,她們與義工都會由深水埗到佐敦,沿途派送飯盒給露宿者。我們些微的金錢支持相比她們的無私奉獻,真的是微不足道。

「如果你的手有行善的力量,就不可推辭,要向那些需要幫助的人行善。」〈箴言3﹕27〉

鍾維壽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