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D特兒特教 之 用心同行,邁向專業(上)

當香港全方位推行融合教育政策之時,我與「恆仔」(化名)相遇了,播下了我走特殊教育路的種子。恆仔是一位患有先天自閉症譜系障礙(Autism Spectrum Disorder,簡稱ASD)的男孩子,也是第一屆新高中文憑課程的學生。中一那年獲派到我任教的主流學校就讀,當時校方已知悉恆仔是個有特殊學習需要的學生。時任校長揀選了我擔任他的班主任。她說,我是她親自挑選的。於是,我就帶著戰戰兢兢的心情陪伴恆仔一起度過了六年中學的成長旅程。

當年開學首星期發生的事情,至今已相隔十多年,但留在我腦海中的印象歷歷在目,非常深刻。從知道要迎接恆仔那個暑假起,我已開始閱讀有關ASD的文章及書籍,希望能不負校長及家長所託。直到開學了,實戰的日子終於來臨,恆仔由學校大門鐵閘一支箭似的衝入學校,然後見到暑期適應班教過他的老師,便逐一連名帶姓叫喊他們;當他看見不認識的老師,就會直接問他們叫甚麼名字?路過的同學都放慢腳步,豎起耳朵傾聽,眼神充滿了好奇與疑惑。站在門口的當值老師不約而同與我四目交投,其中一位老師走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胳膊,叫我「加油」。

開學日,學校的傳統是分開初中和高中先後到禮堂,進行兩場開學禮。我已刻意安排恆仔坐在我身邊,當台上的訓導主任講述校規時,問及台下的學生是否明白?恆仔大聲回答:「我明白!」同學都瞬間注視著恆仔,四方八面傳來同學掩嘴的笑聲。此刻,我馬上拍拍他的大腿,告訴他不用回答。於是,他用前後兩排同學都聽到的聲量問我:「是嗎?是不是週會不用答問題,上堂才答問題?」接下來幾分鐘,禮堂的同學不時把目光盯在恆仔身上。小息的時候,高年級的學生竟然來問我:「為何您的班上有個怪怪的同學?」那天,恆仔的父母都來接他放學,非常緊張地問我有關恆仔開學日的情況。我還未及回答,恆仔就搶先告訴媽媽:「我今天知道啦,在禮堂不用答問題,上堂才需要回答!」

第三個上學天就出事了,因為同學發現了恆仔的記憶力超乎他們的想像。恆仔能背出課堂時間表,還有全校三十多班班主任的名稱。於是,同學開始不斷向他發出形形色色的問題。那天第二次小息時間,班長衝入教員室通知我,恆仔在課室大發脾氣,並用拳頭大力地打向玻璃門,他的手流血了,玻璃也破裂了。我和教員室幾位老師馬上衝到課室,恆仔一見到我,就馬上如背書式說:「我是不是應該冷靜?我是不是要接受懲罰?我現在倒數十聲,馬上冷靜,好不好?」看來他知道自己「犯了錯」!我們即時幫恆仔處理輕微的傷口,然後通知家長。家長是非常明事理的人,畢竟他們很清楚自己孩子的性情。

這次與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學生初次接觸的經歷,讓我萌生了對特殊教育追隨和學習的心志。我的特殊教育路就從此刻展開了……(待續)

黃麗婷校長

教學人生:一朵蘭花的教育

有些孩子先天背負許多「困難」來到世上,似乎揮不去,挪不開;就如我曾經聽過一位精神科顧問醫生說,這些孩子總是「禍不單行」,他們可能是一個集ADHD(專注不足過度活躍症)、讀寫困難、ODD(對立反抗症)等問題於一身的人。曾經相遇過孩子是身兼「五項」特殊學習需要。假如你是這孩子的家長或老師,如何是好?

教育從來需要刻意經營,所謂「刻意」,就是要用心、用時間及技巧去築成。學校的使命是辦教育,更應該不負家長所託,認真地做好教養孩子的差事。課程是骨幹,需要刻意經營;活動是養分,需要用心編排;然而,教育的靈魂所在,一定是老師。

猶記得一年多前,學校即將要接收一位由小六升中一的學生(化名「仔仔」)。人未到校,屬於他一疊個人檔案先來到。資料顯示,他不太懂得表達,從記錄中得知他會自殘及傷害身邊的人;情況令教師團隊感到憂慮。但是「辦法總比困難多」,教職員團隊自發安排了數次個案會議,就朝著學校的理念「多途並進,彈性安頓」行動。在迎接這學生之前,做好預備工作。每當我遇到難題時,就想起聖經中偉大的教育家——主耶穌。祂是一位以生命影響生命的夫子,祂把門徒帶在身邊,以身作則教導他們;同時祂展現了一個非常具感染力的教育方針──強烈的關懷和憐憫的心腸。祂對待門徒、被魔鬼纏身的人、令人避之則吉的稅吏、窮寡婦等,都細心關懷、憐恤和付出無條件的愛;具體地扶持同行並解決他們的困難。這就是真正的「有教無類」的教育精神。

我校跨專業教職員團隊按「仔仔」的成長步伐、特質及能力,觀察他的潛能,彈性地先穩定他的情緒,建立他的安舒區,同時抓緊機會挑戰他的承載能力。教育的靈魂是愛與同行,沒有孩子感受不到老師的真誠及苦心。

不到半年,從一個互動中,我看見「仔仔」的進步。某一天,他主動要求見校長。他說:「校長,您可以獎勵我嗎?我是不是有進步啊?毛Sir讚我有進步啊!」我一口答應他,他馬上要求將一盆黃色蘭花帶回家過年。當我深入了解他的想法後,確實為之感動。「仔仔」觀察到校長是個愛花之人,所以推論買蘭花這件事難不到校長。他接著娓娓道來,告訴我整個計劃。原來他希望將蘭花放在床邊,請媽媽及妹妹一起欣賞和慶祝新年。「仔仔」是寄宿生,假期才可以回家。感恩在這件事上,我看到「仔仔」要的禮物原來是經過細心考慮的,這個小小要求呈現了「仔仔」學懂了對人的關懷。ASD(自閉症譜系障礙)的孩子也可以充滿情感。教學團隊甚至校務處的職員都用盡方法,協助他掌握合適方法表達自己,經過多番努力,我們才能進入他的世界,聽懂他的需要,安頓他的心,取得他的信任,才能和他「交心」。「仔仔」在老師日復一日的陪伴下,不經不覺展開了他的學習路程。過程中,「仔仔」學懂了協商、等候及分享的功課,這種種進步都比我們預期中快得多。

或許在神面前,我們也是有「特殊學習需要」(SEN)的門徒,我們更需要在繁忙的生活中安靜下來,檢視自己內心的需要,同時也聆聽神的聲音。正如先知以利亞雖陷於逃亡的歲月中,在情緒交集的困境中,他聽到及聽懂神以不同的方式向他說話;有微小的聲音、有溫柔的聲音。神同樣透過不同的場景、課程及經歷不斷地塑造我們,透過聆聽祂的話語,教導我們協商、等候及分享的課題。

黃麗婷校長

SEN特兒特教 之 我有SEN=我不正常?

當有特殊教育需要(SEN)的孩子被評估確診後,其父母經常會有一些疑惑或擔憂:「我應該讓他知道嗎?」「我該怎樣跟他說?」「當他聽到這個消息時,會如何想或有何感受?」「會否感到自己不正常或覺得自己與朋輩不一樣而感覺傷心?」「讓他知道對他有幫助嗎?」「我應該讓學校的老師知道?」「如果老師知道了孩子有特殊需要,會把孩子標籤並對他有不公平的對待嗎?」「若老師知道了,孩子的朋輩也會知道,他們會拒絕孩子作為朋友或欺凌他嗎?」

這些擔憂不僅僅關乎那些能力較差的孩子,也關乎那些資賦優異(資優)的孩子。一般孩子或成人都希望自己屬於「正常」的一群;就算是能力較高的孩子,也需要懂得如何平衡因自己及他人的期望所引發的壓力,否則也會出現情緒及行為問題。有一位就讀中一的男孩,因上課不專心、學習態度散漫、學業成績落後,被老師要求父母帶他做智能評估,結果發現他的智能屬資優類別。而男孩本人不能接受自己擁有優異的智能但卻感到讀書學習十分困難;老師們亦不明白男孩的智能屬資優但卻讀書成績這麼差。其實,這男孩屬於「低成就的資優生」。

孩子要有好的學業成績,不是光靠高智能,還需有一籃子的能力,包括組織、訂定目標、自律、盡責等的能力,才能成功。Kappe & Flier在2012年European Journal of Psychology of Education出版的學術報告「預測高等教育的學術成就:有甚麼比聰明更重要?」,發現盡責性是最佳預測學術成就的因素,是智力的五倍。有組織能力和內在動力的高度盡責學生可升任更具挑戰性的課程。組織、訂定目標、自律等的能力都屬於「認知功能」中的核心能力,是可以訓練的。

特殊教育需要的含義:除明顯的肢體和感覺障礙(視覺障礙、聽力障礙、肢體傷殘)外,其他類別的特殊需要在不同國家或人類文明發展階段的定義略有不同,主要是他們在某種功能上有不理想的表現。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這些SEN的類別被視為是一種「社會建構」。香港教育局「全校參與模式融合教育:家長篇」(2021年11月更新版) 提及,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學生一般都會在學習、溝通或社交方面遇到困難,較同齡兒童有明顯的差異。

一些富爭議性的類別其表徵如﹕自閉症譜系障礙的社交障礙、語言及溝通障礙、行為障礙;注意力不足/過度活躍症的注意力渙散、活動量過多、自制力弱,一般孩子也可能會出現這些困難。讀寫障礙是否在農業社會中不存在?這些孩子只要移居到一個以農業為主的環境,或從事非文字性的工作,他們的障礙便消失了。把孩子貼個標籤對他們有幫助嗎?困難是沒有標籤分類,政府不會給予學校額外的資源。但從兒童為中心的角度來看,這個議題的關鍵應該是確定孩子的需要/困難,尋找適當的專業導師,給予適切的訓練來幫助他們,而不是給他們貼個標籤呢!

區美蘭博士
「學習潛能、認知能力及專注力」認證教練
特殊教育顧問

教學人生:破窗守望

守在這片破窗下已有大半年。

因為疫情的關係,原來全天授課改為半天,一節35分鐘的課堂也改為25分鐘;學生要到其他樓層分組學習,也倍加困難。單是有特殊學習需要的學生,也要先帶他們上廁所,加上要上上落落樓梯,25分鐘便悄悄溜走了。於是,我決定把校長室闢作同層的初小學生的臨時分組活動室。學生使用校長室學習時,我便把辦公的地方搬到天台的樓梯角。

兩米多平方的地方,我戲稱為「校長角」,左臨一扇破窗,右臨梯階,倒也「龍盤虎踞」。今年二月嚴冬有幾天溫度降到只得約十度,寒風颯颯地吹來,把衣服領子拉起,冷空氣像有靈性般乘隙鑽入我的肺腑;只得連連喝幾口校工姐姐好心端來的熱水止寒;頓時憶起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好不容易熬到5月,未到盛夏已是驕陽勝火,頂層熱如火爐。最初沒有電位,靠一部USB充電的小型風扇勉強撐到6月。校工姐姐叮囑我多喝水免致中暑。我笑說往常校工也是要一整天,從早上頂著悶熱的天氣在停車場和操場打掃落葉,下午30多度的高溫坐在走廊等候幫忙帶學生上廁所,也是靠小型風扇扇涼,比我辛苦更多呢!

習慣下來,倒也悠然自得;反而對書記要上上落落帶文件給我簽署,又或要老師跑上兩層樓梯問我對活動的意見,令我倍感歉意。唯一安慰是平時文職同工和老師都缺少運動,這樣可能帶來健康的效果也說不定。社工到來找我商量校務,我說笑要謝謝社工探訪我這位「獨居長者」。偶爾我也擔心破窗能否抵擋傾盆大雨?感恩6月28日的黃、紅和黑雨都熬過了。

因為先天的原因,本校的同學們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成功,但他們從來不要求社會優待,只是謙卑地要求社會公平對待。我只是向學生學習不輕言放棄,短短日子我在此困乏的天台小角經歷了豐富的人和事,也是很好的體驗。

馬太福音廿三章十一節:「你們中間最大的,要作你們的僕人。」聖經教導我們與人分享,而且是在缺乏時與人分享,不是只在有餘時。因為在有餘時給予其他有需要的人,可能只是施捨而不是施予。學校面積所限,短期內又無法再開展更多的學習空間,我願意和學生分享校長室而情願遷往校長角。

有來到學校的訪客知道了我這個辦公地點,說要來和我拍照留念。但願我是香港最後一位天台校長,將來學生有充足的學習空間和「放電」的地方。這對本校智障加上自閉症的孩子尤其重要。誠意邀請您們有空來探訪我這位雖然「獨居」樓梯一角,但是心靈並不孤單的校長長者。不過,歡迎來坐坐就好,還是不用當作打卡點好些。其實,這不是一個景點……

謝慶生校長

禮賢會恩慈學校

教學人生:融合教育何價?

2020年聖誕節,不知何故,我竟被邀請去教授「小學未來副校長培訓班」;負責一個六小時的課程,題目是「融合教育」。我對融合教育略有認識,大意是在一所學校內,收生的標準並非單以成績作為錄取條件,學生的評估亦非單以成績作為評核指標。融合教育的理念是安排一些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學童,包括:讀寫障礙、過度活躍、自閉、聽障、視障……進入主流學校,與其他學生一起讀書,互相認識、互相了解、互相幫助,而日後評核也有所調適。正如文章開首所言,我不知為何會獲邀去講解「如何在小學推行融合教育」。因為我一直在中學工作,而我服務的學校也只有少數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學生。所以,當我知道要在「如何在小學推行融合教育」的課題上開班授徒,而這些「徒」更是未來的小學副校長,我真的摸不著頭腦,同時也感到戰戰兢兢。

為了準備這次教學,我當然先要翻閱相關書本、文件和瀏覽網頁。博覽群書之餘,我也主動請教了一些小學校長。因為他們對如何在小學推行融合教育既有理念,也有實際經驗。最後,在若干小學校長與我分享了有關課題後,我獲益不少。

有趣的是,在訪談的末段,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千叮萬囑我切勿公開他們的校名,或讓其他人忖度到他們的校名,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事實上,教育界一向都願意分享自己學校的亮點,以供其他友校參考,讓莘莘學子有所裨益。好奇一問之下,原來他們的答案都是有血有淚,相當委屈的。

在一所學校裡,理應容納不同的學生,倘若他們是資優兒童、數理天才、運動健將、樂器演奏高手、朗誦冠軍……這當然完全沒有問題。因為家長不但不介意,相反更樂意讓自己的子女與多才多藝的同學為伍。但現實中,在融合教育政策下,公營或資助學校少不免要錄取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學童。他們也許是讀寫障礙、過度活躍、自閉……,於是校長、老師、心理學家、言語治療師、社工等便需各施其職,各展所長;再加上無限愛心,設計不同的活動去發展他們在學業上及學業以外的潛質。當然,教育局會因應學校錄取這些學生的人數而增撥資源,可惜這些資源只是杯水車薪。學校老師們大都是本著教育的大使命、有教無類的精神,盡心盡力做好融合教育。吊詭的是,假如學校做得出色,這便會吸引更多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學童入讀。那麼,無論教育局其後再增撥多少資源也好,學校人手始終負荷不了;再加上,其他主流學生的家長大多只見到這類學童的負面情況,例如:在堂上搗蛋、騷擾同學、妨礙老師的教學進度等,而不理解他們在學習及個人成長的限制,結果學校在執行共融政策及照顧家長感受之間承受了不少壓力,吃力不討好。所以,如果我將這些在融合教育做得出色的學校「公開」,只會令更多有特殊學習需要的學生爭相報讀,讓這些小學徒添麻煩。

說到這裡,真的很無奈!全因香港的教育生態就是「追求卓越」。因此學校收生大多「擇優而取」,這恰巧與教育局大力推行、增撥資源的融合教育理念背道而馳。在此,我只希望各持分者,包括:校長、老師、家長和社會各界人士也明白融合教育的理念;運作縱有難處,也要包容、體諒。因為神創造的每一個孩子,無論他是聰明、愚笨、健康、殘障……神愛他們,我們也應學習神,由衷地接納他們。「我們愛,因為神先愛我們。」(約翰壹書4:19)

翁港成校長

中華基督教會基新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