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健康趣談 之 淺談思覺失調(五)

上世紀六十年代,有研究思覺失調的學者Brown & Rutter找到一些出人意外的結果:有些出院後回家與家人同住的病人,理應得到多些照顧和支援,但結果是,相比到院舍暫住或獨居的出院病人,在某些情況下復發和再入院的比率竟然較高!進一步的研究更指出,如果照顧者或家人有不健康的情緒表達(Expressed emotions),例如說話包含敵意(Hostility)、充滿批評的評語(Critical comments)和過度的情感投入(Emotional over-involvement),會不利於病人的康復。記得在某天,一位近40歲的男病人,媽媽帶他來覆診。甫入門,病人向我點一點頭,還未坐下,他的媽媽便用高聲和「肉緊」的指示病人:「仲唔同鄺醫生講早晨?」病人以無奈的眼神望了媽媽一眼,跟著就閉口不言,全程由媽媽代答代問。對應這個現象,除了心理教育,使照顧者明白和察覺到自己有不良情緒表達的問題,也得慢慢矯正他們對病人說話的字眼、內容和語氣。在有些特別困難的個案,暫時的減少親密接觸的措施,例如入住中途宿舍,參加日間醫院的活動,既可減少照顧者的負擔,也容許多一點個人空間,促進康復的進程。

思覺失調基本上是腦部疾病,由於腦部局部的神經傳遞物質(Neurotransmitters)運作失調而引發,所以針對性的藥物治療是最關鍵的。雖然其他的介入方法和治療也很重要,但藥物治療是基石(Bedrock of all treatments)。有人嘗試不使用藥物,在較嚴重的病例中是行不通的。話說回來,思覺失調症的照料是一個又闊又深的課題,不能在此短短交代。在概念上全面的照料包括「治療」(Treatment)、「復康」(Rehabilitation)和「復元」(Recovery) 三個層次。「治療」主要是透過適當的藥物,改正腦部內的失調,當患者的病徵,例如妄信和幻覺消除了,或者嚴重程度減輕後,患者才可能有足夠的精神能力接受輔導,學習更有效的方法解決自己面對的問題(Better coping strategies),又得改善「病識感」(Insight),明白藥物治療的功效,更穩定的食藥。有些病人服用藥物仍未能百份百清除病徵,例如還有幻聽的騷擾,便要考慮「認知行為治療」(Cognitive behavioural therapy for psychosis),減少患者受幻覺的影響,可以過接近正常的生活。

思覺失調的患者如有明顯的陰性病徵,便需要接受復康活動訓練,鍛鍊腦筋及意志力,重新建立已受損的生活能力,例如工作的習慣、與人相處的基本技巧。近年先進國家興起了「復元」這概念(Recovery practice),信念是患者除了消除各種病徵和因病而產生的障礙,他們仍可以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標。「復元」包括多個元素:個人化、整全性、有自由與選擇的權利、自己為復元負責、主動參與、建立朋輩支援、重視個人優勢(自己獨有的專長)、相互尊重和堅持抱有希望,雖然復元之路往往不平坦,但以上的信念和價值觀,能幫助病人真正的康復過來。

「出於信心的祈禱,可以使病人康復,主必叫他起來;他若犯了罪,也必蒙赦免。」〈雅各書5﹕15〉

鄺保強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 之 淺談思覺失調(四)

根據2017年在Lancet發表的「系統綜述」(Systemic review),思覺失調的患者,平均壽命比一般人短上14年半,這是一個不幸和使人不安的消息。專家們自然努力去尋找這個現象的成因。思覺失調的患者,最終可能有高達百份之十五的比例以自殺告終,這個和我們的臨床觀察吻合。當有人自殺離世,又發現當事人有尋求精神科治療記錄,死因庭便會要求主治醫生,撰寫醫療報告。當年我在醫管局工作,在回覆死因庭的查詢時,都會說明有相當一部分的個案曾患有思覺失調;而其他較常發現的病歷包括抑鬱症(尤其是較嚴重的兩極性情緒病),有濫藥歷史和人格異常。

但是,自殺的數目不足以解釋整個現象。專家們指出,思覺失調的患者在病發後的不良生活習慣(Unhealthy lifestyle),例如吸煙(比一般人多三倍)、不健康飲食引起的肥胖問題和心臟病高血壓問題、缺乏活動和運動,都是重要原因之一。香港的精神科醫院多年前嘗試在院內禁煙,開始時遇上很大的阻力,但後來成為禁煙的先導,得到社會的認同,甚至成為其他地方的榜樣。不過,病人離院後多會繼續吸煙,推動他們健康飲食和多做運動殊不容易,有些基本上不認為這是問題,也有些是缺乏了所需的決心和動力,不幸這亦是他們病的一部分表徵。此外,有研究顯示思覺失調在遺傳上和「新陳代謝失調」(Metabolic disorder)有關,我曾有多個病人在很年輕而未有超重的時候,便檢驗出患有不輕的糖尿病。

對於身體健康的危險訊號,不少病人往往是「一笑置之」,沒有足夠的關注和動力去改正或及早尋求協助。我曾有一位病人,未足30歲已經嚴重超重和高血壓,我多次轉介他去見專科醫生,但他只是把轉介信放在家中一角便算了,我亦無可奈何,因為並沒有強制病人接受身體疾病治療的法律和權力。在當年的農曆除夕見過後,病人沒再來應診了,及後幾經轉折才從社工之處得知,獨居的他在當年的年初一於家猝死了。

思覺失調病人對自己身體健康常會「不太著緊」、「不主動」,往往會等到病情變得十分嚴重和明顯時,才會被發現。加上他們對身體不適的描述是含糊不清、不一致,醫生較容易「走漏眼」,或有時他們表達的病徵又好像是精神問題的一部分。深刻記得一個病人,由第一天認識他,便是不停地投訴有「宇宙紅色化學液體大戰」,而且這些液體可以由身體不同部分(包括肛門)出出入入。過了一段頗長的日子,看到他比以前虛弱,說話有點喘氣,我要盡力才說服他去接受一些簡單的驗血檢查,結果嚇了我一跳,原來他當時有嚴重貧血,要馬上入院接受輸血。我作自我檢討,他之前說的紅色液體,很可能由肛門流出,是嚴重痔瘡出血;加上他常常整天在戶外徘徊,皮膚曬得深色,所以我當時未能發現其有「蒼白」的情況。自此之後,我時常向同事及所教授的醫學生分享這個故事,互相提醒不要犯這個錯誤。

「我們又應該彼此關心,激發愛心,勉勵行善。」〈希伯來書10﹕24〉

鄺保強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

精神健康趣談 之 淺談思覺失調(二)

思覺失調是一個複雜和嚴重的精神健康障礙,徵狀多元化又可引起多種併發問題。以前曾有不正確的心理解釋,但都不能通過嚴謹的科學驗證。過去幾十年的研究和臨床觀察指出,思覺失調是一種腦部的疾病,雖然環境因素、際遇打擊、患者的心理質素等,可以影響何時病發、如何病發和病情的長遠進展,但「生理(腦部)失調」卻清楚是這病的起因。“Schizophrenia is a brain disease”多年前曾是英國皇家精神醫學院專業考試的熱門題目,考生需引用大量高質素的科研文獻,來推引證這個結論。不過時至今日,這個看法已經成為醫學的主流意見,再也不會成為考試題目。

這個「腦部疾病」的結論非常重要,引導我們如何理解和治療思覺失調。但這只是起點,因為現今的腦部檢驗方法,例如電腦掃描、磁力共振以至一些更先進的技術,仍未能精準地找到腦部出問題的地方和如何導致有關的徵狀。但肯定的是,患者的腦部的局部神經化學運作不協調,尤其是多巴胺(Dopamine),藥物在相當程度上可以作出平衡,減少病徵。我自己會用以下一個描述,向普羅大眾作解釋:「如何有一天遇上全港大塞車,我們自然地會猜想是發生了多宗交通意外、大規模的修路工程或主要幹道出現爆水管或路障等事故。奇怪的是,以上的事情都沒有發生,最後知道只是控制多個路口的交通燈運作的電腦程式出了問題,不能有效和合比例地疏導各條道路的車流。」我相信大家都記得,當天文台忽然懸掛八號風球,所有人在同一時間要下班回家,雖然道路本來是暢通的,但因為太多人要搭車,所以引起的交通大混亂,使我們花幾小時才回到家中!

雖然許多因素,例如腦部在出生時受損、腦部發展有偏差、生活上的突發打擊、濫用藥物等等,都可以增加思覺失調的病發機會,但科究報告指出「遺傳」是當相重要的成因。一般人口中約有百份之一的人會患上思覺失調,但如果直系親屬中有這病,發病率便會推高到百份之五至十五;若果父母兩人都有病,兒女患病的機率可高至百份之三十到五十。另一方面,思覺失調又不是完全由遺傳決定的,一對同卵雙生的孖胎(Monozygotic twins),雖然他們的遺傳因子是百份百相同,但兩個都患病的機率只是百份之五十,所以許多後天因素和環境壓力仍是重要的。思覺失調並不是以單一遺傳因子造成的,好像人的高矮,思覺失調的出現也是基於眾多的基因(Multi-gene inheritance)。由此可以推斷,我們當中有些人,雖然父母並沒有思覺失調的徵狀,仍然可能由上一代「隨機抽樣」地繼承了一些可能引致思覺失調的基因,但數量不多,不足以發病。保持身體(腦部)健康,建立良好的心理質素去處理壓力,更拒濫藥遠離毒品,便可減少發病的機會。

「…那自以為站得穩的,應當謹慎,免得跌倒。」〈哥林多前書 10﹕12〉

鄺保強醫生
精神科專科醫生